上午十點，我在社區圖書館坐定下來，照例打開手機里的遠程攝像頭，看見遠在老家的母親在院落里吃早餐，我問父親在哪里，母親說他還沒有起床。我隨即撥通了父親的電話，問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，他說沒有不舒服，就是沒事干，不想起來。

父親開始覺得無所事事，著實出乎我的意料。

在鄉親們的眼里，父親是村里出了名的“閑不住”。以往，除了像普通農民一樣種田、種地及打理菜園，他還時不時去村里或鎮上幫人建房子，掙一點零花錢。此外，他還養了蜜蜂，天氣驟變或有蜻蜓及其他動物來襲時，他都得用心應付；他還把家里的稻田改成了魚塘，經常割草喂魚。

不夸張地說，父親是全村最勤快的人之一。即使是如此忙碌，他依然覺得“沒事干”，這說明填充業余時間成為他迫切的現實需求。

作為一個純正的農民，父親此前的工作除了忙碌于田地之外，還把大量時間與精力花在牛、豬、狗、雞等家禽與家畜身上，尤其是放牛、喂豬與養雞。但近年來，不少農村地區不提倡養家禽家畜，村子是越來越干凈整潔了，往昔那種“阡陌交通，雞犬相聞”的景象卻不復存在。父親的主業丟了一大半，閑暇與無聊自然不期而至。

隨著鄉村人口大量進城務工，一些地區人煙稀少，樹木、灌木與雜草叢生，很多地方人跡罕至。松鼠、黃鼠狼、野豬等野生動物也回來了，土豆、花生等主要農作物自然成為它們的腹中之食，相關農作物的產量受到影響，不少農戶對此怨聲載道，卻又無可奈何。

作為一種緩解策略，一些農戶只能在離家近一點的近域范圍開展農業生產活動，在人們的視野范圍之內，人口活動相對頻繁，野生動物光顧的頻率相對低。而豬、狗、雞等家禽的活動范圍恰恰就在近域，適當飼養家禽，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抵御野生動物對留守老人正常生活的“入侵”。

從情感關系看，豬、雞等不只是人們口中的食物，狗、貓在絕大部分地區更不會被主人宰殺，它們還是主人一年到頭的親密朋友，對于絕大部分鄉村老人而言，就是實實在在的精神陪伴與情感寄托。

人們在每天喂養這些家禽的時候，慢慢滋養出一種親密關系。在一些農村地區，過年殺雞，不叫“殺”，叫“福”，大意是雞本來是供人享受齒牙口舌之福，是造福于人的。我家的年雞從來都是父親操刀宰殺，母親總在一邊念念有詞地說，“雞呀雞呀你莫怪，你是人間一碗菜”。然而現在，父親連雞都很少殺了。

讓年邁的老人出門打工不現實，被迫進城與子女住在一起也會遭遇文化適應方面的問題，在老家一味看手機亦不可取，發呆、無所事事當然也不是好的狀態，怎么辦？

用適當喂養家禽來適度填充一下老人們的空閑時間，緩解他們的孤寂與無聊感，讓像我一樣在外的兒女時不時通過攝像頭看到庭院里的雞鳴犬吠，及老人與家禽一起熱鬧歡騰的樣子，我認為這是建設和美鄉村的應有之義。

鄉村和城市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系統，兩者的發展邏輯與演進規律截然不同，可行的治理方式當然也大相徑庭。倘直接或間接地把城市的套路照搬到鄉村，用治理城市的思維去治理鄉村，難免驢頭不對馬嘴。

譬如，在城市思維里，樹葉是垃圾，需要清掃、回收、運輸與處理，但鄉村則不需要，落葉可以收集起來當作柴火，也可以自然融入泥土，來年“更護花”。或許，緩解留守老人“無所事事”的思路，就存在于這一葉之不同：給他們自然的、熱鬧的、有事可做的鄉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