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些天在河濱公園日白（1），抓（zuà）（2）到沒成想碰到木碗子，要不是他先招呼我，真的還認不出這塊（3）好幾年沒見到過的毛跟（兒）（4）了：腦殼（5）上纏著白繃帶，臉上青一塊淤一塊的，胸口上吊起的左手好像還打著夾板。“咋個（兒）弄成這副打頭（6）喔？像才從非洲維和前線回來的樣子！”我一奓（7）嘴就忍不住先撮（兒）（8）他一句。“標（9）說了，人霉呢喝水都摁（10）牙齒……唉，那天遭人家打了。”木碗子期期艾艾地說。“唵？連你都是歪人（11）……到底咋回事？”原來，木碗子長期開大貨車跑運輸,覺得即便有啥子事反正自家個（兒）都不吃虧，就養成了一塊抱雞婆（12）打擺子（13）——又蒲又顫（14）的德性。那天從成都回來的快速路上，木碗子開車占著超車道（快車道）悠哉游哉地開，后頭的一輛皇冠按喇叭超車他不讓，皇冠只得開到中間車道準備從左邊超車，他卻立馬把車子擺到了中間車道，皇冠只好打燈從右邊超車，而他又把大貨車開到超車道上來……就狀塊起（15）跑了二十來公里，皇冠才超了車停在路中間攔下木碗子的車，三個小伙子拖下他來就是一陣暴打。“背時（16），該打！狀多年了，你娃娃還是塊顫蒿蒿（17）的挨打哥（兒）（18）樣子。”

小時候，我和木碗子都是塊猴秋子（19），他要大些，也遷翻（20）得多，伙起一群懵沖板（兒）（21）娃娃總還（22）找得到費（23）的和樂子，只是跟這各（24）時候娃娃的耍法一比,總覺得是有點臊皮（25）的味道了。

春天頭,風箏放過季后，大家總愛到溝邊邊上、水凼凼頭及（26）逮螞嘟子（27），裝來玻璃瓶瓶頭比哪個逮的多、董塊（28），要不到好氣（29）整來死的死殘的殘后，又跑來麥子田頭扯烏巴子（30）來“打仗”。最喜歡的是菜籽花開的時候，到各家各戶麥草蓋的披披房（31）下尋蜂蜜（兒）吃——只要麥桿口口（32）上有花粉，抽出來好多都有土蜂子生（33）的蜂蜜（兒）。伏天家（34），不是用竹桿子纏上蟄蛛子網網（35）及粘懶蟲子（36）、麻啷子（37）、七姑娘（38），爬樹子掏雀雀窩（39），到秧田頭透（40）黃鱔，下河洗澡（41）摸魚蝦，就是悄悄個（兒）梭到（42）人家自留地（43）頭偷黃瓜、番茄吃。還有就是到墳沿（44）、地坎的草籠籠頭逮唣嘰子（45），關在自家個（兒）（46）用竹筒子雕的半邊有長條形透氣格子的籠籠頭，放些胡瓜花（47）、玉麥須須（48）、海椒節節（49）喂它。那些塊頭和叫聲太（50）、頭冠高而方的，威武好看，打捶（51）又兇。斗唣嘰子時，就把揍（52）唣嘰子籠籠的玉麥豁豁（53）扯開，把兩只唣嘰子要（yāo）（54）到同一塊籠籠頭，看哪個的唣嘰子打得贏，就是輸點紙殼（兒）（55）啥子的，同蒲松齡《促織》中的玩法相比連小兒科都算不上。秋天來了，大家伙起邊跟到拌桶（56）、打谷機（57）撿谷子，邊逮油蚱蜢（兒）（58）、切刀片（59）、鬼頭子（60），還有青蜞螞（61）。黑晚夕（62）呢借口出及逮亮火蟲（63）,其實是跑及偷人家的棋柑（64）吃。有回子（65）木碗子才爬攏（66）樹子上頭，主人家回來了，我躲在竹籠子后頭低低（兒）（67）都不敢拗（68），木碗子在棋柑樹上更見（69）不敢拗，嚇得我心頭直見（70）喊:日塌（71）了，要遭。幸好主人家沒有望起腦殼看哈就進屋了。木碗子不當人家（72）的噢，還是討（73）了兩塊柑子“突突”丟下來，我抱起就朝河邊的樹林子頭跑。木碗子后頭也跟到跑過來，手頭還抱著一塊柑子，膽子硬是抻（74）。冬天家冷，我們的耍法又不一樣，逮貓貓（兒）（75）、擠干油（76）、打雞腿（77），分成兩派打泥巴仗（78）。結冰的時候，又不怕冷地用麥草筒筒吹塊洞把冰塊拴來提起耍，見天（79）弄得來一身灰巴攏聳（80）、夾夾（81）糊滿。那各時候最盼的是過年，除了有肉吃、有干凈衣裳穿而外，還可以向大人要點錢買水果糖吃、花帶炮（82）放。看哪合（兒）（83）人多，像圍到劃甘蔗（84）、一堆女生疊子（85）啊，悄悄個（兒）點燃一塊炮來丟過及車轉（86）就跑，惹來一陣亂卷（87）和追打。

發蒙（88）讀書后，木碗子更見費。上課是手不停腳不住的，讀塊課文呢掙聲板命（89）地顯聲音董（90），做塊題呢邊做邊念答案還經常是錯的，沒有少挨老師的暴栗子（91）。一下課就滿操場亂跑，打尖子（92）、撕卡子（93），跟同學角孽（94）碰砣子（95），一副要不完（96）的樣子。最讓人厭煩的是他愛欺（97）女生，像把豆葉黃（98）、楊辣子（99）放到女生文具盒頭，嚇得人家驚叫喚（100）；要不人家“橡皮繩，像皮筋，馬蘭開花二十一……”正跳得展勁（101），他又癡巴頭（102）一樣的跑進及搗蛋，把那些殃（103）的女生氣得來眼溜子滾（104）。

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回子燒老水子（105）。我們在谷樁田（106）頭逮到一只老水子，他說標慌，等我回及?（107）點煤油來收拾它，就跑回及弄來一瓶瓶兒（108）煤油和打火機，先把煤油倒在老水子身上，再用打火機點燃。在我們的憨笑聲中，老水子帶著一團火亂跑，最后鉆到一塊干草堆（109）里頭，哄生（110）就把草堆惹燃。等大人些攆攏（111）噻都只剩一堆灰了。這塊活肇（112）惹得來大家都遭，木碗子更見被他們伯伯（113）的刷條子（114）摻（115）來像嘟（兒）（116）一樣，汪汪大哭還直見跳！

小學畢業后，木碗子讀的是兩年制初中，我讀的是三年制，不在同一塊學校，慢慢個（兒）地就難得在一起耍了。他初中畢業又復讀過一年，還是沒有考上高中，到處東游西晃的，還跟一些街娃（兒）（117）丟過包（118）。后來才跟到他們姐夫做生意，學會開車子后就一直跑運輸。逢年過節的時候我們也偶爾碰到吹合（兒）龍門陣，總覺得他的猴秋子德性一直沒有變不說，后頭還有點二甲糧（119）二甲糧的。要不然，他咋個（兒）會挨得到這頓打呢？

興許（120）九0后00后會說，你們那各時候的耍法好土好野哦，還好意思拿出來擺？唉呀，現在的手機、ipad、電子游戲真的很有意思很好玩，但各有各的樂趣嘛。至于那種偷瓜果和沒輕沒重（121）的惡作劇確實拿不上臺面來說，但是哪個又沒有年少日白過呢？今天那些個（兒）穿著一身耐克阿迪，把車子騎得來比法拉利還快的猴秋子也不是一塊兩塊噻，更不要說“我爸是李剛”那樣的白火石（122）了！

一個年代有一個年代的活法、耍法及傳奇。

注釋：（1）日白：撒謊；無所事事者。這里指在河邊散步。（2）抓（zuà）：咋的意思。（3）這塊：這個。（4）毛跟（兒）：兒時的伙伴、朋友。（5）腦殼：頭。（6）打頭：裝扮，樣子。（7）奓：張。（8）撮（兒）：譏諷。（9）標：不，不要。（10）摁：磕。（11）歪人：惡人。（12）抱雞婆：指孵小雞的母雞。（13）打擺子：瘧疾病。（14）又蒲又顫：毛里毛躁、愛出風頭的意思。（15）狀塊起：這樣子。狀即是這的意思。（16）背時：倒霉的意思。（17）顫蒿蒿：好出風頭顯耀自己。（18）挨打哥（兒）：經常遭打的人。（19）猴秋子：活潑好動、調皮頑劣的孩子。（20）遷翻：足不停、手不住，愛搞小動作的孩子。（21）懵沖板（兒）：不懂事的孩子。（22）總還：反正。（23）費：調皮、搗蛋。這里指耍的東西或辦法。（24）這各：這個。（25）臊皮：故意耍無賴，使人難堪；不顧信用，欺騙訛詐，影響親友聲譽的行為。（26）及：去。（27）螞嘟子：蝌蚪。（28）董塊：大，大個。（29）好氣：好一會兒。（30）烏巴子：主要長在麥田里的一種雜草，果莢里的小豆粒成熟后，小兒剝來用嘴和細竹筒相互吹打游戲。（31）披披房：靠著正房撘的簡易用房，過去一般用麥稈或稻草來蓋。（32）口口：指（麥稈）的開口處。（33）生：這里指（土蜂子）釀的一種蜜。（34）伏天家：夏天。（35）蟄珠子網網：蜘蛛結的網。（36）懶蟲子：蟬。（37）麻啷子：蜻蜓。（38）七姑娘：蜻蜓的一種，一般為黑色，身體纖細而翅長。（39）雀雀窩：鳥窩。（40）透：指手指順著黃鱔洞把它挖或逼出來。（41）洗澡：指游泳。（42）梭到：指悄悄跑去。（43）自留地：分田到戶前，除生產隊的田地外，各家各戶還分有少量的地，用來種蔬菜自用。（44）墳沿：指墳地、墓地。（45）唣嘰子：蟋蟀。（46）自家個（兒）：自己。（47）胡瓜花：南瓜花。（48）玉麥須須：玉米的穗。（49）海椒節節：指折成小節的海椒。（50）太：大。（51）打錘：打架。（52）揍：塞。（53）玉麥豁豁：玉米棒子的芯。（54）要（yāo）到：趕去、趕到。（55）紙殼（兒）：過去，兒童用舊書紙折的一種用于輸贏的東西。（56）拌桶：又叫撻桶，撻谷、麥用的方形大木桶。（57）打谷機：用腳踩動，用來撻谷、麥的半機械工具。（58）油蚱蜢（兒）：蚱蜢的一種，頭較尖，可食用。（59）切刀片：蚱蜢一類的昆蟲，外形有點像切刀，可用來喂雞、鴨。（60）鬼頭子：蚱蜢的一種，頭較方，可用來喂雞、鴨。（61）青蜞螞：青蛙。小的叫蜞螞子。（62）黑晚夕：晚上。（63）亮火蟲：螢火蟲。（64）棋柑：柚子。（65）有回子：有次。（66）爬攏：爬到。（67）低低（兒）：一點點的意思。（68）拗：動的意思。（69）更見：更加。（70）直見：不停地。（71）日塌：把事情搞壞了；死的謔稱。（72）不當人家：不管不顧的意思。（73）討：摘。（74）抻：膽大的意思。（75）逮貓貓（兒）：一種兒童游戲，有跑跑貓、藏藏貓多種玩法。（76）擠干油：多個兒童分成兩組，貼到墻對擠的一種游戲。（77）打雞腿：一種兒童游戲，一只腳獨立，另一條腿盤曲置于另一只腳膝部以上，互相對撞，被擊垮或擊倒為敗。（78）泥巴仗：相隔一定距離，用泥塊對甩攻擊對方的游戲。（79）見天：每天的意思。（80）灰巴攏聳：滿身（衣服）是灰土、皺紋；灰頭土臉。（81）夾夾：身上的積垢。（82）花帶炮：過去手工制作的一種花炮。（83）哪合（兒）：哪里。（84）劃甘蔗：過去的一種游戲，一根甘蔗直立于地，手拿刀子把甘蔗平衡好后，再揮手劃下，從甘蔗上被劃下的部分由自己所得，然后另外的人再順序去劃，直到甘蔗被劃分完。（85）疊子：又叫抓子，小孩子以小石子抓迭的一種游戲。（86）車轉：轉身。（87）卷：粗魯地罵。（88）發蒙：兒童開始入學。（89）掙聲板命：指聲音很大。（90）董：大。（91）暴栗子：用手指彎曲后的關節敲打頭部。（92）打尖子：側手翻。（93）撕卡子：兩腿前后伸直成一字形。（94）角孽：發生矛盾或打架。（95）碰砣手：過去，兒童發生矛盾時雙方用拳頭互相碰擊。（96）要不完：很滿足、了不起（的樣子）。（97）欺：欺侮。（98）豆葉黃：又叫豬兒蟲，又大又胖的一種昆蟲，樣子兇不咬人。（99）楊辣子：一種蜇人的毛蟲。（100）驚叫喚：驚聲尖叫。（101）展勁：起勁。（102）癡吧頭：愛逗樂、癡笑的人。（103）殃：懦弱，無勢力，常被人欺侮。（104）眼溜子滾：眼淚流。（105）老水子：老鼠。（106）谷樁田：打完谷子還沒犁的田。（107）?：拿。（108）瓶瓶兒：小瓶子。（109）干草堆：塔一樣堆在田里的曬干稻草堆。（110）哄生：一下。（111）攆攏：跑到。（112）活肇：麻煩、事故。（113）伯伯：指父親，有些地方對父親的稱呼。（114）刷條子：細長的枝條，過去用來抽打、教訓調皮孩子的。（115）摻：（用東西）抽打。（116）嘟（兒）：陀螺，小孩的玩具。（117）街娃（兒）：街頭混混。（118）丟包：八十年代流行的一種詐騙手法。把廢紙夾在兩張真幣中間，故意丟在過路人前面，然后其同伙就拉到偏僻巷子去分錢，把撿包人的錢騙走或搶走。（119）二甲糧：賣弄小聰明，不虛心，不懂裝懂的人。（120）興許：也許。（121）沒輕沒重：分不清輕重或好壞，把握不住分寸。（122）白火石：沒有本領的人。